法院內(nèi)部有一條食物鏈:書記員——法官——庭長,。
這幾年法院的新面孔來得太快太多,有些人已經(jīng)沒聽過大姐姐的傳說了。
但這個名號,著實是書記員界一塊響當當?shù)呐谱?。拿過業(yè)務(wù)大比武的冠軍,、錄過全市書記員的教學(xué)視頻,一茬茬的書記員、法官助理,、法官職業(yè)生涯的最初,都在大姐姐手底下狼狽的走過幾回,。
“打過的字能繞地球一圈”。放這句狠話的同時,大姐姐正吊著腫得跟豬蹄一樣的右手,用左手單手敲著明天的開庭筆錄,。手腕腱鞘炎,書記員用手過度的職業(yè)病,據(jù)說嚴重的話右手落下
殘疾,以后是絕對用不了鍵盤了,。
我問她咋辦,大姐姐叼著冰棍含糊不清地吹牛:“姐用左手打的都比你說的快?!边@話可能還真不是吹,書記員考評上限是200字/分鐘(95%正確率),這個記錄,她入院的第二年就做到了,。她的手速極限到底是多少,大家說不清楚,只知道的是那年全市比賽280字/分的成績。這個速度彪悍嗎?220字是高級速錄師標準,有效速度280,橫掃商業(yè)速錄江湖,。
對了,大姐姐年芳18歲來院,至今來院18年整,;手握400分的司法考試成績單,離職的風(fēng)聲傳了一年又一年,終于成了書記員中最頑強的釘子戶。
18年,她看著法院從那個破爛的小樓到搬進市里蓋起高樓再到搬出市區(qū),看著一個個小法官助理磕磕絆絆地成長為法官——資深法官——副庭長——庭長,看著一批批書記員年輕輕地來,、輕輕地走,看著一年年當事人鬧
離婚,、鬧孩子歸誰、鬧遺產(chǎn)
繼承,自己也從小書記員,變成了資深書記員,然后,老書記員,。
依然開不完的庭,依然歸不完的檔,依然接不完的當事人的電話,。要到什么時候呢?右手真的殘廢、碰不了鍵盤?那多少也算個工傷吧?!跋腚x開嗎?”“想啊,可是能去哪兒呢?”“律師,、法務(wù)、政府關(guān)系專員,哪怕是速錄師,都比現(xiàn)在好吧,?!泵看?對話到這里,大姐姐臉上總會露出一種又是迷惘又是溫情的表情:“可是,法院是我的家啊?!?br>北京的一所政法職業(yè)學(xué)院,輸出北京近70%的書記員,。和其他學(xué)姐一樣,小花也從這里畢業(yè)。一名小小的“95后”,像一縷歡快的風(fēng),在庭室里面自由又快樂地吹來飄去,。
別人的局域網(wǎng)命名都是姓名,她的是“小花同學(xué)”,;別人的辦公桌上堆了亂七八糟的卷,她的桌子上一片打眼的粉紅,電腦上還帶著兩只玫紅色的兔耳朵;工作任務(wù)完成之后要感慨一句“我可真可愛啊”,法官如果忘了贊美還要追問一句“師父你還沒表揚我呢”,。
小花讓人沒脾氣的沒心沒肺,差點惹出了大麻煩,。那是她剛?cè)肼毜臅r候,法官開庭回來,看見工位上放著一打厚厚的、無遮攔的紅色人民幣,驚得聲音都抖了,。問錢是哪兒來的,小姑娘歡快地說,“律師給的啊,他說要退賠被害人,我就拿上來了,。”問多少錢,小花偏著頭說“不知道啊,給我我就拿上來了!”
師父真是一口老血堵在胸口,想罵,可是罵不出口,。雖然疏忽離譜的過分,可是自己何曾提前和小花說過半句,書記員缺的厲害,小姑娘來的第一天就匆忙忙的頂上了崗,邊錯邊教,好像是沒和她說,案款不要經(jīng)手,也沒說過,千萬當心律師和當事人提交的材料,。
清點了錢,一共元,退賠款是元,調(diào)了監(jiān)控錄像,喊來律師做了筆錄,確認了錢數(shù)退了錢,這事算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。
師父把小花偷偷拉到會議室,“小花啊,今天你和我算是命好啊,否則的話可能都干不成了,。如果對方說錢數(shù)不對呢,如果對方跟家屬說錢給了法院沒開票據(jù)呢,或者更險惡一點,如果拍了視頻炒作這事兒,說法院和他私下要錢他才給的呢……”
小花紅著眼圈低著頭,心被內(nèi)疚填得滿滿的,。她不怕犯錯,不怕師父說她,可她怕給師父惹禍。師父寵她,庭里的哥哥姐姐疼她,小花是知道的,。
雖然大家總念叨小花考個本科去,她有點煩,覺得自己還沒想好考什么專業(yè),;雖然案子多的時候小花也常吐槽為什么壞人那么多,他們少犯事她也就沒事了;雖然每次發(fā)工資前她的工資總花光了,還要靠大家的紅包接濟,但小花覺得自己每一天都是開心的,。
未來什么的,對小花來說還很遠,司法考試她沒想過,雖然開了很多庭,判刑的依據(jù)她還是搞不清楚,但她喜歡加班,喜歡歸檔,喜歡考級,喜歡開庭,而最重要的是:她喜歡,和大家在一起,。
這是我想講的,小姑娘和老姑娘的故事。是不為外人所知的,隱匿于法院大樓深處的,書記員的故事,。
沒有人為她們著書立說,沒有人宣揚她們的功績,那是真真正正的青春,真真正正的嬌妍與鮮艷,籍籍無名地添進了中國法治的長卷,卻不著一字,僅為底色,。記住她們的名字吧;因為每份判決書的最后一行,是司法真正的背書者,。